编者按:于光远北京师大附中1930届毕业生,著名经济学家,曾任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
于光远,原中顾委委员,毕业于清华大学。文革前,于光远曾任中宣部科学处处长,中共中央科学小组成员。1999年7月份刚刚过完84岁生日的于老,被中国科学界誉为反对伪气功和特异功能最早、最坚定、最积极的“挂帅”人物之一,也曾被某些主张特异功能并且败下阵来的人称为“佛眼通”。今天,反对“法轮功”的两位冲锋陷阵的“大将”龚育之、何祚麻,也都是于光远志同道合的“老部下”。
“法轮功”组织“秩序井然”地“显示力量”,尤其值得警惕
4月20日,我说如果我们一味忍让退缩,如果我们党和政府再不采取坚决果断的措施,那么伪科学、伪气功必然会进一步“显示力量”。
没想到,五天之后,“法轮功”就组织一万余人包围了中南海!
记者的采访从聊天开始,于光远老人年事虽高,但话语幽默,思路清晰;分析独到,鞭辟入里。
于老说,反对伪科学、伪气功的人们,曾在北京召开了一个纪念五四运动八十周年的会议。会议由龚育之和科技日报社社长焦洪波主持,科协主席周光召、科协党组书记张玉台、中国科学院院士邹承鲁、何祚麻、赵忠贤、赵柏林,还有国家图书馆馆长任继愈以及一批专家学者,都参加了。会议的主旨,就是研究如何发扬五四精神,提倡民主和科学精神,反击“法轮功”等乌七八糟的伪科学、伪气功。我也应邀参加了会议。
我在会主有个题为《极严重的现象,极严重的责任》的发言。我的发言不长,改革开放二十年来科学与伪科学、伪气功的斗争历史,做了个简单归纳。二是我断言:如果我们一味忍让退缩,如果我们党和政府再不采取坚决果断的措施,那么伪科学、伪气功必然会进一步“显示力量”。我所列举的事例,就是“法轮功”组织煽动不明真相的练功者围攻北京电视台。
没想到,五天之后,“法轮功”就组织一万余人包围了中南海!于是有人说:“哎呀于老,你真了不起。真还让你猜着了!”我要声明:我没有特异功能,没有预测功能,我只是根据“法轮功”的“一贯表现”做出了合乎逻辑的推断。我赞成何祚麻等人的一个观点:听任各种邪教组织发展壮大,那么将来推翻我们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很可能就是那些邪教组织!
从现在新闻传媒揭发出来的材料看,4月25日那次“显示力量”,李洪志不仅直接指挥了,而且围攻者也确实做到了“秩序井然”。表面看,他们没有占据马路,没有打出横幅,更没有大声喧哗呐喊,但可怕之处正在于他们的这种“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他们组织严密,纪律严谨,步调一致,进退有据。“法轮功”组织曾在北京、西安等地,与新闻传媒和地方政府进行过一次次较量,并且似乎取得了不小的“成功”。天津的同志是好样的,1999年4月,他们让“法轮功”“铩羽而归”,于是,李洪志选择了中南海,直接“显示力量”!
4月25日那一天,他们居然派出代表,逼迫国务院负责同志出来“谈判”,令人感叹的是:这些谈判代表,有的就是我们党和政府机关的干部!尤其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后方的组织策划者居然早有预谋:为了避免我方“盯梢”,组织者一律不公开露面!
值得注意的还有,“法轮功”代表提了三条要求:释放在天津被捕的“法轮功”闹事者;《青少年科技博览》和何祚麻公开赔礼道歉并保证今后不再“攻击”“法轮功”;宣布“法轮功”合法。不过,4月25日,他们还有一个“第四条”没有提出,直到5月份,“法轮功”信徒在北京香山为李洪志祝寿时,这个“第四条”才提了出来:“‘法轮功’大师要进全国政协!”你看,这不是他们试图直接参与政治的证据么?
我听说,有人在美国问李洪志,倘若练习“法轮功”,能否再参与别的气功教派的活动?李洪志答:“不可以。”又问:参加共产党是否可以?李洪志答:“当然可以!前些日子,我到外地走了走,听到不少地方的领导干部说:他们那里练习“法轮功”的,有不少都是共产党员。而“法轮功”组织在挑选负责人的时候,又特别注意从我们的党员队伍里“挑选人才”、“选拔干部”。这难道还不值得警惕吗?
科学与伪科学:二十年斗争,七个阶段
中国科协有位书记偏偏相信特异功能,还跑到“思想领导小组”来告人民日报的“状”。于是事情一直告到耀邦那里,耀邦同志指出:这不是科研方向。
从1979年四川有人发现“唐雨耳朵听字(认字)”到严新“远距离发功”;从沈昌的“信息茶”到“预测卫星发射会不会失败”的陈林峰;从“被立王”再到现在李洪志,二十年来,科学与伪科学、伪气功的斗争,一直尖锐复杂。
我把改革开放以来科学与伪科学的斗争,大致分为七个阶段。
第一阶段,唐雨耳朵认字。唐雨是个只有十岁多的小孩,这孩子有个不好的习惯,喜欢抽烟,一天走在大路上,他对人说:“叔叔,我耳朵能够认字,如果我认得出来,你给我一包烟。”1979年,当地省报对此事做了肯定的报道,结果使得唐雨一夜之间名传遐迩。四川医学院派人下乡调查,很快查清了唐雨是骗人的。报纸写了检查。
“耳朵认字”的魔术发源于何时何地,无从查考,但至少在鲁迅小时候,这种魔术就开始盛行过一阵子。鲁迅在《花边文学》中的《朋友》里有如下一段议论:“我在小学的时候,看同学变戏法,‘耳中听字’呀,‘纸上出血’呀,很以为有趣。庙会时有传授这些戏法的人,几枚铜元一传,学的来的,倒从此索然无味了。”
鲁迅小时候看见的戏法,距今有一百多年了吧?
第二阶段,唐雨“耳朵认字”真相大白后,事情本该到此结束,可是,北京有位大科学家说:外国早有此类现象,叫“超常感知”,因此四川省报的检查是不对的。四川文教书记听了之后,就把这件事“翻”了过去。结果,四川很快又“发现”30多个小孩都有特异功能,都能表演耳朵认字,其中最突出的有六个小孩。四川医学院不服气,于是组织了春节联欢会,让孩子们来表演,并在现场设置了六部摄像机,发现孩子们统统都在偷看。医学院的同志不敢把录像带报给省委,于是带到北京送给我。我立即送报中央,但是,这仍然无法阻止“耳朵认字”现象的蔓延,因为接下来全国各地都报告:发现了更多的具有各种情异功能的小孩,发展到后来,连腋窝乃至屁股都能认字了。
(记者问:当时党的总书记胡耀邦同志是否相信特异功能?)于老肯定地说耀邦同志坚决不相信。十二大之前,中央有个思想领导小组,七个人,排序是:胡乔木,王任重,周扬,于光远,朱穆之,华楠,邓立群(兼秘书),可是,中国科协有位书记偏偏相信特异功能,还跑到“思想领导小组”来告人民日报的“状”。于是事情一直告到耀邦那里,耀邦同志指出:这不是科研方向。
第三阶段:主角由小孩让位给大人,“人体特异功能”的“研究”取得了更大进展,诞生了许许多多的气功师,代表人物是“后起之秀”严新。严新的功力有多大呢?据当时的新闻报道,他在辽宁沈阳发气,可以扑灭大兴按岭的森林大火;他从广东发气,设置在清华大学的试验物质的分子居然发生了改变;他从美国发气,在北京的中科院高能物理所的放射性元素的半衰期也发生了改变。民间甚至流传这种说法:如果掉过来,让严新从北京发功,那么美国的核武器按钮开关也可以由严新随意操纵。由于有人打着清华大学的旗号,由于中央多家主要传媒都对严新发功做了正面报道,因此那几年的严新“大师”几乎闹得和今天的“法轮功”一样,家喻户晓。
耳朵认字也罢,外气治病也罢,远距离发功发气也罢,本来是利用魔术手法搞的虚假骗人的东西,可是,在八十年代中期的很长一段时间内,这种伪科学的宣传大张旗鼓,甚嚣尘上。据不完全统计,全国至少有上百家报刊不同程度地进行过宣传报道;广播、电视、纪录电影也积极参与其间,最后搞到我们的哲学教科书也写进了“人体特异功能”!可是,宣扬伪科学的东西甚嚣尘上,反驳的文章和观点却很难发表。批驳伪科学的文章或被作为退稿,或干脆石沉大海了。在这样一个涉及到大是大非的问题上,“舆论”为什么如此一律?这实在是我国新闻史上的一件大怪事。
第四阶段:从单人活动,发展到组织活动。.
第五阶段:伪科学开始在政治上对我渗透,不少中高级于部甚至被吸收进入伪科学、伪气功组织。一些“气功大师”则力求进入全国政协等政治组织。对“气功大师”申请进入政协的事,只要我知道了,必然极力反对。有这么一种气功,练功者流行的口号竟然是“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XXX”。有个党员干部参加训练班,回来竟然感叹“七天学习,胜读十年马列!”
第六阶段:“气功大师”们内外勾结,逐步向海外发展。譬如:台湾曾经破了宋七力的案子,在抄宋的家时,发现大陆有人参与了他的活动,还赞助过宋。诺贝尔奖获得者杨振宁博士反对伪气功和人体特异功能,他从美国把材料传真过来,这才引起我们的注意。另外,还有些势力较大的“气功大师”,一边在海外发展组织,一边也像李洪志那样移居海外。这种“大师”是很懂得提前为自己谋好退路的。必须警惕:“大师”愈是谋好了海外退路,就愈是敢于放手在国内挑起事端!
第七阶段:羽翼丰满,显示力量的阶段。典型的例证就是国攻北京电视台。
我为什么被伪气功大师们称为“佛眼通”
进入九十年代,某些主张特异功能的人又开始散布这样的论调:坚决反对特异功能的于光远(还有我们这一阵营中的其他人),本身就有比大气功师更高的超级功夫。
北医三院的一位医生告诉我,说他因为不相信特异功能,结果脸上落下了一个疤。他说,他遇到那位“著名科学家”支持的某“气功大师”“表演,”气功大师说:“我发功,你就不能不站起来”,北医三院的医生说:“我不相信。我不会站起来”。于是大师让他伸出手。他不知道“大师”要干什么,伸手出去,结果“大师”竟然拉住他的手腕,托住他的胳膊肘,回身一个背跨动作,猛地把他扔了出去。他的脸磕在桌子角上,险些造成鼻梁断裂,缝了七针,留下一个疤痕!反对伪气功的司马南,听说也遭遇过类似的皮肉之苦。一句话,“气功大师”们在口头说不通的时候,很可能会采用武力!
有个插曲。我和“气功大师”张宝胜并没有见过面,但是,1988年“两会”在京召开,我决定亲自去会会张宝胜。去的理由有二:其一,出面邀我与张宝胜对阵的,是福建省委书记项南和参加两会的部分香港人士,尽管项南同志对张宝胜和特异功能完全不信,但倘若我借故不去,岂不证明我理亏、胆怯?其二,香港女士先生有请,不去也不礼貌。记得那年在场的两会委员之中,还有香港的著名报人徐四民先生。他们中许多人曾看过张宝胜的表演,不少人还为之喝彩。因此,他们特地在和平门烤鸭店摆下两桌酒席,请于、张二人当面较量。
出发之前,我精心准备了两件东西:一个是当时风行的智力玩具魔方,六面五十四块,拧乱之后,每面颜色肯定各不相同。我用牛皮纸把魔方严严实实包裹起来,然后准备请张宝胜当场把魔方六面、五十四个小块的颜色写下来,我则当场撕开牛皮纸,以便验证。不过,我用魔方试验多次,从未遭遇“对手”,换言之,没有人能够“蒙”得出来魔方的六面是哪些颜色,五十四个小方块各是什么颜色!如果张宝胜来,我猜他一定当众出丑。
第二件东西,针对张宝胜最擅长的“意念移物”,针对他号称能在不打碎瓶子、不拧开瓶盖的情况下,仅凭意念就能把玻璃瓶中的药片移出瓶外,我也带了一个瓶子。事前我当然要做防备:一是药瓶口;我要用蜡封好,如果他想偷偷拧开瓶盖,则封蜡必然破碎脱落,无法复原。第二,我必须防备张宝胜借机“掉包”,于是,我带了自己家中的瓶子,并且事先把瓶中阿斯匹林药片倒出来,用红、蓝墨水涂在每一药片的两个半边,以便保证即使张手疾眼快能够临场“掉包”,现场也找不到我这种特制药片!
不过,直到那顿饭吃完,张宝胜也没露面。
张宝胜,原是抚顺的一个工人,后来被调入北京某重要科研单位,该单位甚至成立一个专门机构,专门研究“张宝胜之功力”。该单位的首伏,抗日战争期间曾与我共同工作,那时我是民先总队的组织部长,他是宣传部长但不知后来他为什么变得那样固执、迷信。
前面说到的那位“大科学家”,在我学术活动五十周年纪念的时候,也来表示祝贺,我对此表示感谢。不过,他仍希望我能去看看“特异功能”。我一直坚持不去看,因为我看魔术表演,至少看过十次“空中钓鱼”,而且每-次魔术师都确实把鱼从空中“吊”起来了。问题在于:魔术师从来都是事先声明自己是在表演魔术,丽特异功能者无论在表演之前、表演之后,都一口咬定“这是真功夫”,而且还不让检验。我何必再去看什么魔术表演呢?如果药片可以穿过玻璃瓶出来,那我们还要物理、数学干什么,大学、中学的课本统统扔掉算了!
最可笑的是,进入九十年代,某些主张特异功能的人叉开始散布这样的论调:坚决反对特异功能的于光远(还有我们这一阵营中的其他人),本身就有比大气功师更高的超级功夭。因此,于某在场,“接功者”就只能看到一片金光,“大师”们的各种功能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又据说,“特异功能大师”融中的少数人,能够练到“慧眼通”的境界;更少也更大的大师,则能练到“法眼通”的境界;在中国,只有两人修炼到了“佛眼通”,一位是班禅额尔德尼,一位便是于光远。班禅大师早些年已经圆寂,尘世间硕果仅存的便只有区区不才。其实我知道,他们绝不是真的相信我是“佛眼通”,他们是要为自己的 “功”发不出来而随时找个台阶下!
不过,我还是愿意接受我的对手们赋予我的这个“佛眼通”的称号,一是可以感受被对手承认是强者的喜悦,二是我也欣赏佛学中对“佛眼”一词所予的含义。佛学中,佛即“觉者”,觉者之眼就是佛眼,佛眼洞察一切,具有超凡的观察力。我不敢妄自尊大,说自己对世界万物都能洞察,但我在有一点上是不愿故作谦虚的,即断定人体特异功能肯定是欺世盗名的骗子行为上,我的洞察力是很高的。因此,我决定接受“佛眼通”这个称号。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铲除邪教滋生土壤更重要
从我与伪气功二十年的“恩恩怨怨”上可以看出,“法轮功”的出现,决非“一日之寒”。
现在党内党外,对经济腐败的危害性,认识比较清楚,抓得也比较紧。但我感觉,光是抓紧经济领域的反腐败还不够,我们还必须注意政治上、思想上的腐败现象。我的这番话,并非无的放矢。
“法轮功”曾经围攻过许多地方的政府机关和新闻机构,据我所知,有些地方的同志表现不错,但也有个别地方的党的领导人,在政治斗争和党性考验面前,竟然放弃原则要下属去赔礼道歉,甚至执意要去处理新闻单位的编辑、记者,又是要撤职,又是要开除。
还有,中央取缔“法轮功”的文件,是7月19日下发的,此前,中央当然要开会酝酿、研究,会上并播放了(李洪志其人其事)的录像片。可是,当我们党慎重研究,做出最后决寇时,中央领导同志最最担心的竟然是保密问题。就是说,我们不知道“法轮功”的渗透到底有多深,中央的“反击”决定能否完全保住密。最初的两天还好,保住了党的机密,但非常可惜,7月22日下午三时之前(中央电视台播发取缔“法轮功”新闻),消息还是部分地泄漏了出去。因此,7月21日和22日连续两天,都有“法轮功”练习者试到再次围攻中南海。
对这样的干部,难道不应该予以严肃的组织处理么?
至于“加强宣传工作”,我更想多说几句,因为我也算是个老宣传工作者吧。
我建议,《南方周末》好好宣传一下,《科学与无神论》杂志,这是我国目前唯一的一本专门宣传无神论、反对伪科学的杂志。据我所知,若干年前,中国社会科学院宗教研究所就打算创办这么一份刊物,以便对伪科学、伪气功以及种种封建迷信、异端邪说展开有效反击,可惜,未获有关部门批准。宗教研究所老所长任继愈心有不甘,今年6月开会偶然遇到李岚清副总理,遂当面提出这一问题,结果立即获得批准。据悉,李岚清副总理不仅在杂志经费问题上给予了大力支持,还嘱其办公室同志来电询问:创办杂志,进展如何?
与此形成对照的是,这些年来,李洪志和“法轮功”组织出版了几百万册宣扬歪门邪道的书,想归卜句:出版了十几万、几十万册“法轮功”书籍的出版社的领导,是不是也该反躬自问:在这场尖锐的政治斗争中,你们曾经为谁摇旗呐喊?
我和伪科学的这二十年的“恩恩怨怨”,当然不是我个人的什么小事情。我们的党和政府,我们的科学家,我们的舆论界,我们的宗教界,都应该从自“法轮功”的迅速滋生、蔓延、发展和李洪志的“壮大”中,汲取深刻教训。
(原载《南方周末》1999年8月6日第2版,作者方进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