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林纾(1852年—1924年),原名群玉,字琴南,号畏庐,别署冷红生,福建闽县(福州)人,古文家,翻译家。五城学堂(北京师大附中前身)聘任的首任汉语总教习。
中国百年来,出了两位蜚声九州的大翻译家——严复和林琴南,他俩都是福州人,而林琴南则显得更为传奇,甚至怪异。林琴南,单名纾,他是近代史上绝无仅有的不懂外文的大翻译家。 |
不懂外文却成了大翻译家,简直不可思议。其实,林琴南的性格和人生体现许多矛盾。他脾气躁烈,若遇烦心事会口无遮拦骂人,曾骂跑了些朋友、学生;可他又真诚待人,为朋友可以赴汤蹈火。他不信鬼神,蔑视迷信;父母病危时,却又烧香跪拜,祈求上苍。他信守传统道德,连妇女梳个新发穿件短裙他也会嗤之以鼻;而同情女子,提倡女学尊重女权的也是他。他呼吁救国,宣传维新,拥护变法,可是却又九谒清皇陵,自诩为“清处士”,对辛亥革命颇有微词。他以翻译小说为世人瞩目,赢得声誉,却不喜欢别人称赞他为译才。而世人对林琴南的为人、学识、地位的评价也迥然有别,形同水火。有人称他为“译界之王”,也有人指责他的译著,认为“这种译本还是不读的好”。有人赞颂说“他对于新文化运动的功绩就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有人却怒斥他是新文化运动的反对派、绊脚石。如此众多的“矛盾”又能很好地融合在一个人身上,这就是林琴南。 |
身世浮沉大器晚成 |
1852年11月8日(即清咸丰二年),林琴南出生在福州城东莲塘一户贫寒人家。 |
林家的祖宅莲塘地处城郊,景致绝佳,但林家仅有三间小屋,年久失修,墙颓垣败,只能暂且蜗居。林家男主人、林琴南的父亲林国铨决心为刚降生的第一个儿子获得殷实的生活,几经周折,他谋到一份能挣点钱的差事——到闽北建宁办盐务去了。两年后,林国铨果真积攒了些钱,赶紧在福州城内玉尺山典得一套房屋,全家就此有了较好的栖身之处。 |
天有不测风云。林琴南5岁那年,林国铨租了两只船运盐往建宁,在险滩恶浪中,盐船触礁沉没,林国铨倾家荡产赔偿损失,才免得身陷囹圄。为了一家人生计,林国铨狠心离妻别子,渡海到台湾经商。入不敷出,母亲和姐姐只好替人做针线活补贴家用,家里常穷得揭不开锅……外祖母疼惜可怜的小外孙,就将林琴南领到自己身边抚养,不经意间成了林琴南人生的第一个启蒙教师。 |
6岁那年,外祖母开始教小琴南读书识字,启蒙课本是《孝经》。外祖母此举竟让琴南迷恋上了书本,渴盼读书。 |
有次外祖母领小琴南上街,路过一家私塾,小琴南被从私塾飘出的琅琅读书声吸引住,他走到窗户前,望着屋内的小孩嘴巴整齐地张翕着,不觉也跟着张开了嘴巴,跟着朗读了几遍,竟记住了。他高兴地跑到外祖母身边,小脸蛋兴奋得通红:“我也会读,我也要上学!”外祖母的脸顿时愁云密布:她哪来钱给小外孙交学费啊?她叹了口气,拉起小琴南的手,怏怏地走开了。 |
虽然进不了学堂,小琴南却离不开书了。买不起,就借;借来,就抄,还到垃圾堆捡破书,捡来粘好补齐。偶尔,有人送他一两本旧书,他如获至宝,把书读了又读,然后小心珍藏。从此,林琴南一生与书结缘,觅书、读书、著书、译书,内化为他的生命形式。 |
过了一段时间,林国铨终于从台湾寄了钱来,一家总算暂时无断炊之虞。于是母亲便把小琴南接回家中,1867年,林琴南16岁,当家里再次陷入拮据之境,林琴南毅然告别家乡,乘上货轮,穿越台湾海峡,去寻找父亲。客居台湾三年,林琴南经商没有什么起色,也赚不到什么钱,便悻悻返乡。 |
1869年,18岁的林琴南按当地的风俗,娶了亲。新婚夫人与林琴南同庚,姓刘名琼姿,同县刘有棻的长女。刘公喜读《资治通鉴》,尤其擅长作诗。婚后第三年,岳父大人出资供林琴南读书,令他完成学业,以耀祖荣宗。林琴南31岁才中举。 |
林琴南婚后第二年,在台湾惨淡经营且患了重病的父亲回家,不久即病逝家中,也算叶落归根了。 |
林琴南和夫人刘琼姿共养了一女二子。然而,1893年之后的几年里,长子、妻子、次子、女儿相继辞世,偌大的世界,林琴南却孤苦伶仃,举目无亲,命运对他也真够残忍了!前妻亡故一年多后,林琴南来到杭州,结识了24岁的扬州姑娘杨道郁并与之结婚。婚后,养下五子四女。 |
纵观林纾一生,身世浮沉,命途多舛,但他凭着自己不懈的努力,中年以后不仅古文堪称一代大家,林氏译文也名噪一时,可谓大器晚成。1924年10月9日,林琴南在北京的家中病逝,享年73岁。一颗近代译界巨星殒落了。 |
以诚待友义比金坚 |
“肝胆相照”、“同生共死”、“两肋插刀”,汉语诸多丰富的词汇,都用来概括朋友的涵义,赞美这非血缘而经常亲于血缘的人间亲情。诚如林琴南在《答周生书》中所说的:“窃谓五伦中,忽有朋友一伦,戚非兄弟,分则路人,而古人于忧危丧亡之交,冒死捍卫”。 |
林琴南在20岁那年,认识了丁凤翔,从此成了莫逆之交。丁凤翔乃福建温陵人。祖上原遗留给他万金之财,但他放浪形骸,仗义疏财,很快就花光了,落得一贫如洗。然而,林琴南和他友情极深,竟然时常形影相随。 |
在所有朋友中,丁凤翔特别呵护林琴南。林琴南肺病复发,咯血不止,丁凤翔每日必到林家,陪伴身边。几位亲人接连撒手人寰,林琴南痛不欲生。爱子钧夭亡后七日间,丁凤翔数次到林家,含泪抚恤,使林琴南觉得“语必中要,如冰沃炭,灭我内烧;如付善药,令我自疗。” |
从朋友那里获取力量,从朋友身上学到知识,这是父子兄弟所难以代替的。林琴南理解朋友的含义,懂得朋友的价值,把朋友当作人生的无价之宝,他对待朋友掏心掏肝,他在患难时结交了朋友,得到朋友无私的帮助,也常周济朋友于患难之中。 |
那是林琴南知天命之年的事了,那时他远离丁凤翔客居北京。四月的一天,他呆在家里,心忽然烦躁不安起来。他想起了丁凤翔,这位仁兄最让人放心不下,生计无着,靠给人写状纸糊口。现在他状况如何,又靠什么谋生。 |
林琴南取出20元大洋,寄给了丁凤翔,过了不久,林琴南收到了丁凤翔的信,信中问他是否有先见之术。原来钱寄到丁家时,丁凤翔正患病,无钱求医,这20元大洋不啻成了救命钱。林琴南马上又寄去一支人参。此后每年总要寄去60或100元钱,一直持续了13年。 |
丁凤翔73岁那年自沉江中,接到噩耗时林琴南亦是花甲老人了。林琴南挥泪写下祭文。意犹未尽,为丁凤翔作传。尔后更是尽心尽责抚育好友的幼孙。 |
林琴南有一个少年时结识的朋友王灼三,因深得林琴南敬佩,故为生死之交。王灼三不幸病逝时,林琴南替他办了后事,又拿出400元给他的妻子,并将其子王元龙领回家中抚养,学业方面给予悉心指教。王元龙在林家度过12年后,已为弱冠男子,林琴南为他娶妻成亲。王元龙作文洋洋洒洒,书法苍劲厚重,更以诗词饮誉家乡。 |
林琴南先后为亲友抚育孤儿七八人,这成了他人生中最值得自豪的美好事情。 |
写诗明志洁身自好 |
林琴南一生写诗无数,饮誉神州。 |
林琴南的诗作,有两方面最有代表性,最具有社会价值,其一为表现诗人蔑视权贵、绝不同流合污的出世情怀;其二则是诗人直面现实、针砭时弊、关心民生的入世心声。其中尤以前者更能体现他的人品。 |
1915年12月12日,袁世凯冒天下之大不韪宣布恢复帝制,定次年为洪宪元年。1916年3月21日,做了百日皇帝梦的袁世凯被迫取消帝制。不过,袁世凯依旧执掌着国家的权柄。为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袁世凯想拉拢网罗社会名流为己所用。清末民初,林琴南的名气大得很,自然而然纳入袁世凯的视线。1916年春夏之交,袁氏亲信徐树铮敲开了林琴南的家门。这位以林琴南门生自居的军阀,从古文作法谈到林琴南往日赠他的画。拐弯抹角,拉近彼此的心理距离后,最终亮出底牌:原来他是奉袁氏之命,来拉林琴南去做袁氏的什么高级顾问。林琴南的脸顿时阴了下来。徐树铮鼓动如簧之巧舌百般劝说,终无结果。 |
1916年夏天,一辆豪华客车突然停在门口,时任国务总理的段祺瑞竟登门拜访。此时,袁贼刚毙命,段祺瑞执政才四天,哪有余暇造访呢?寒暄客套一番后,段祺瑞才挑明来意:想请林琴南为顾问。林琴南听了,微微一笑,命家人端来墨砚,当即挥毫写了一首诗,递给段祺瑞。段祺瑞挺识相,不再言及此事,聊了几句就起身告辞。 |
古文成就一代宗师 |
少年时的林琴南读书异乎寻常地刻苦。进房间,他必定停下来,往门边的墙上瞧着什么,原来墙上贴着一张字条,抄着一段文章或者一个问题。林琴南要将它默诵一遍或想出答案,才进屋,否则就一直站在那里。进屋走到书桌前,他也不立马坐下,原来桌上砚台压着一张纸条,他要读一遍或想通一个问题,才会坐到椅子。他把自己独特的方法戏称为“抬头不见低头见”。坐着,拿起桌上的一本书,闭上眼,随意翻一页,指一个地方,睁开眼瞄一下所指的段落,然后就背出上下文———他要求自己对课文熟悉到这个程度。别人从书中寻章摘句挑出一二,问他出处,他也能答上来,又往往上串下连将整段背诵,如流水喷涌。看了文章,他将词汇整理归类,数数全篇用了多少好词佳句。然后掩卷思考,细细琢磨,加以领会。 |
儿童少年养成的严谨的治学态度、良好的学习习性,使林琴南终身受益,也是他成了一代大学者的坚实基础。 |
林琴南一生最迷恋的是古文,自以为最大的成就也当数古文,他很以古文自负,认为自明代归有光后,六百年来没一个人的古文可与他比肩的。年轻时在故乡福州,他就说过:“我的一支笔靠在南门城墙上,没有人搬得动。” |
中年以后,林琴南专攻唐宋古文兼及《左传》、《史记》等,对唐代韩愈、柳宗元的古文特别醉心。据他自己说,至70岁,治韩愈古文四十年。每得韩愈一名篇,就粘在案头,拿东西盖上,每天早晨掀开读一遍,然后盖上默背,数月后烂熟于心才换上一篇新的。韩愈文集他翻阅了十多遍。 |
林琴南一生都在古文的广阔天地纵横驰骋。 |
入京城后,林琴南走上槐台,教授的都是古文、经学。他还编成《评选王船山史论》二卷,由商务印书馆出版,为后辈学习古文铺就一条捷径。 |
1910年,林琴南选自己历年所作的古文一百零九篇,命名《畏庐文集》付梓,一时购者达六千人,这在当时实属罕见;1913年,林琴南出版了《左孟庄骚精华录》;1914年,林琴南《韩柳文研究法》二卷问世;1916年,《畏庐续集》、《春觉斋》论文、《左传撷华》相继出版……如此累累硕果,可谓著作等身。林琴南的古文造诣在当时的确无人能出其右,无怪乎他会有睥睨一切的逼人气势。 |
林译名著横空出世 |
1897年春天,朋友们聚在马江船政局魏瀚的家中,主人与几个高朋围着茶几沏茶聊天。魏瀚极力称道法国小说:“仲马父子之作独领风骚。”话音刚落,几位留法归来的朋友颔首认同,赞不绝口。 |
“诸位何不详言说给小弟听听呢?”林琴南虽古文造诣极深,却不通洋文,更无法直接读外国小说。偏偏他又是喜刨根究底的人,朋友的话自然吊足了他的胃口,于是恳切地向朋友提出请求。 |
“我就说个茶花女的故事吧。”性急的王寿昌马上接了话茬。王寿昌,号晓斋主人,在船政学堂任法文教习。他也没想到他的这句话使自己成了与林琴南合作翻译外国小说的第一人。 |
王寿昌声情并茂地讲起茶花女的故事,林琴南如痴如醉地倾听着。他被异国的这个爱情故事撞开心扉。 |
故事总算讲完了,但只能是个梗概,许多细节都难以描摹表述。不过,林琴南已经心满意足了,毕竟他是第一次听到来自遥远异域的爱情故事啊。 |
“请琴南兄的如椽巨笔译出如何?” |
魏瀚的话把林琴南的魂儿从玛格丽特和阿尔芒的爱情世界中勾出。“小弟对洋文一窍不通,让小弟翻译洋小说岂不……”林琴南摇头说道。 |
“畏庐的妙笔和小仲马的佳作堪称中西合璧”,在座的朋友推波助澜,“不懂外文,可由别的仁兄先行口译嘛。” |
林琴南还在犹豫,魏瀚又说:“琴南兄爱妻刚逝,心情不好,可借此销愁,又能让国人共享西洋警世之作,何乐而不为?” |
这话中肯。林琴南不好意思再拂朋友们一番好意遂应允下来。 |
几天后,魏瀚租下一只小舟,备好酒菜,邀上林琴南、王寿昌和二三好友驾舟游泛于清波上。王寿昌临窗而坐,展开法文原版的《茶花女》,眼睛浏览着书,嘴唇翕张着流畅地叙述着。 |
林琴南则趴在小桌前,仔细倾听着,奋笔疾书。白纸一张张被船内好友“拿”去,手中的笔始终在挥动着,林琴南耳聪手快,文思敏捷,王寿昌刚说完一句,他也立马“译”好一句。几个朋友见他“译”得如此神速,心中暗暗称奇,却不敢发出声来。 |
白纸一张张飘落,故事在悲天悯人中演绎着。写到动人之处,林琴南的手颤抖不停,心尖滴淌着血。 |
译着译着,林琴南再也把持不住了,竟搁笔掩卷恸哭。哭毕,林琴南陷入沉思…… |
“余既译《茶花女遗事》掷笔哭者三数,以为天下女子性情,坚比士大夫……” |
林琴南边哭边译,边译边哭,哭哭译译,倾注了满腔的激情和心血,终于完成了这部中西合璧的文学绝唱。 |
1899年,《巴黎茶花女遗事》以“冷红生”为译者付梓印行。最早的版本系福州“吴玉田刻本”。该刻本仿袖珍本样式,书高18公分,宽11.5公分,虽是毛边纸印刷,但字迹清晰,装潢精美。此后又有几个新的版本出现。 |
《巴黎茶花女遗事》的译作问世,社会反响强烈,好评如潮。 |
清末邱姓作家点评道:“中国近有译者,署名冷红生,以华文之典料,写欧人之性情,曲曲以赴,煞费匠心,好语穿珠,哀感顽艳,读者但见玛格之花魂,阿尔芒之泪渍,小仲马之文心,冷红生之笔意,一时都活,为之欲叹观止。” |
译著获得如此巨大的成功,引起如此强烈的轰动,实在是林琴南等人始料不及的。 |
《巴黎茶花女遗事》问世后两年,即1901年的夏天,林琴南的忘年交魏易挟一身热气叩开了林琴南的家门。他的手举着一本书:“畏庐兄,近来得到美国斯土活氏所著的《黑奴吁天录》,心中怒涛汹涌。”坐定后,魏易向林琴南介绍了书的故事概况。林琴南听得心中燃起一团火,当即慨然允诺与魏易合作译书。在骄阳如火的夏季,两个心似火焚的书生,一个口述,一个笔译,伴着汗水、泪水、墨水,六十六个夜以继日的日子过去了,《黑奴吁天录》终于由英文“变成”了中国的古文!林琴南还为这部译著写了序,题了跋。 |
同年,《黑奴吁天录》以“武林魏氏”的译名刻本印行。《黑奴吁天录》的出版不啻一声春雷,在万马齐喑的神州大地炸响! |
在日本求学的鲁迅,于1904年收到友人寄来的中文本《黑奴吁天录》,一气读后感慨万端:“漫思故国,来日方长,载悲黑奴前车如是,弥益感喟。” |
20世纪初的东京,《黑奴吁天录》被改编为话剧,一群热血的中国留日学生,在异国的舞台上演出。 |
《巴黎茶花女遗事》和《黑奴吁天录》的成功翻译为国人打开了一扇了解外国文学,了解世界,进而启蒙思想的窗口,这让林琴南无比欣慰无比喜悦。他翻译介绍外国作品的热情一下子如喷发的火山炽热猛烈,不可遏止:法国阿尔弗雷德·富耶夫人以笔名沛那著的《爱国二童子传》;英国狄更斯的《块肉余生记》(现译为《大卫·科波菲尔》);《伊索寓言》、《美洲童子万里寻亲记》、《迦茵小传》、《撒克逊劫后英雄略》、《斐洲烟火愁城录》……林琴南与多人合作,翻译了外国作品两百部,数量之巨,质量之高,影响之大,在中国堪称第一位! |
林琴南翻译外国小说,打破了旧小说的格局与传统,将西方的创作方法、写作技巧、文学理念,渗透进中国小说的创作中,滋养了新一代文学大师,如鲁迅、郭沫若、茅盾、郑振铎等,可以说林琴南对中国新文学的促进居功至伟。 |
其实,林琴南不仅是评介外国作品的先驱,而且他本身就是一个擅长用汉文字写小说的中国作家,只不过是翻译家的名气太响了,似乎遮掩了他创作“本土”小说的成就。 |
辛亥革命后,林琴南创作了第一部长篇小说《京华碧血录》。这部自传体小说,以主人公邴仲光与梅儿的恋爱故事为主干,串连了戊戌变法、义和团起义、八国联军进攻北京等重大历史事件,再现了清末京华的历史风貌。 |
林琴南还写过长篇小说《金陵秋》、《劫外昙花》、《冤海灵光》、《巾帼阳秋》等,或写清初历史,或写清末与民初的时局。《金陵秋》和《巾帼阳秋》最贴近当时的历史,前者以辛亥革命之初武昌起义写到光复南京,后者描写了袁世凯称帝前前后后的官场,这两部小说和《京华碧血录》放到一块,简直就是一部清末民初史。 |
此外,林琴南还写了《蜀鹃啼》等传奇小说和不少短篇小说,他是一个真正的小说家。 |
身陷论战毁誉参半 |
在中国近代史上,林琴南无疑是个大翻译家、一代古文宗师、丹青高手和很有名气的小说家,然而,长久以来,人们对他褒贬不一,毁誉参半。原来,这一切都是“文白之争”惹的祸! |
早在1915年,由陈独秀主编的《新青年》受西方先进思想的影响,就高举起科学与民主的旗帜。而要将西方崭新的思想介绍给国人,就必须有适于表情达意的语言形式。1917年初,《新青年》相继发表胡适的《文学改良刍议》和陈独秀的《文学革命论》,提倡白话文和新文学,反对载封建之道的文言文和旧文学。当时,许多坚持旧文学观念和坚持使用文言文的人或持不屑一顾的态度三缄其口,或怕惹事生非装聋作哑。惟独林琴南心直口快,隐忍不住,不假思索就披挂上阵,与之争锋。他作《论古文之不当废》一文,对胡适、陈独秀之文加以反驳。“知腊丁不可废,则马班韩柳亦有其不宜废者。吾识其理,乃不能道其所以然,此嗜古之痼也。”在情感上,林琴南实在难以割舍古文,因为司马迁的《史记》、班固的《汉书》、韩愈柳宗元的古文这些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精品,哺育了他一生,已经融入了他的血液;在道理上,林琴南认为要继承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无论如何是不能废弃古文的,难道反对旧思想就必须抛弃古文? |
不过,林琴南确实没有认识到在当时极为落后的中国,要迎合世界潮流,接纳先进文明的东西,必须对一切旧文化(包括语言在内)重新审视、评价,发出扫荡无遗的口号只是必要的矫枉过正之举罢了。其实,让古文与白话文并存是林琴南骨髓里的真正的观点。在苦心孤诣钻研古文的同时,林琴南早就着手推行白话文了,1897年,他创作的《闽中新乐府》,即是用白话写童谣的尝试;后来,林白水办的《杭州白话诗报》等,也发表过林琴南等的通俗白话体歌谣。更为有趣的是,1919年林琴南与《新青年》论战正酣的时候,2月份在上海《申报》发表文言文短篇小说,3月份却在北京的《公言报》开辟《劝世白话新乐府》专栏。报社按语说“今世人既行白话,琴南亦以白话为之,趋风气也。” |
争辩伊始,林琴南态度还比较温和,措辞也比较委婉,论战波澜不惊。为了让论战高潮迭起,钱玄同和刘半农精心设计一场“双簧戏”。1918年3月,钱玄同托名王敬轩,在《新青年》发表《给新青年编者的一封信》,发了一通鄙视贬低白话文学的议论,且故意把林琴南推为反对派的领袖。很快地,刘半农以《新青年》记者的身份发表《复王敬轩书》,抽丝剥茧地把对方驳斥批判了一通。文章故意讥林琴南的古文为不通之文,将林琴南归为桐城谬种,捎带把林琴南译的小说也挑出许多毛病来嘲笑一通。 |
老先生果然上当,心中无名火陡起,着手反击。1919年2月4日,设在上海的《新申报》特辟“蠡叟丛谈”专栏,发表林琴南的文言短篇小说。2月17至18日、3月18至22日,《荆生》、《妖梦》相继抛出,影射陈独秀、胡适、钱玄同等及新文化大本营北大,并对白话文进行了尖酸刻薄的嘲讽。李大钊随即以守常为笔名,在《晨报》发表《新旧思潮之激战》,对林琴南进行毫不留情的讨伐。 |
林琴南一时并没有退缩,他一方面写《劝世白话新乐府》,一方面继续撰写与新文化运动争锋相对的文章,在4月5日的《公言报》发表《腐解》一文,阐明了自己的立场。 |
林琴南的文章,又引来了新文化运动倡导者更猛烈的抨击。陈独秀的《林纾的留声机》、《婢学夫人》,鲁迅的《现在的屠杀者》、《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等杂文,从不同角度对林琴南的观点进行了义正辞严的驳斥。 |
在强大的火力面前,孤身作战的林琴南似乎招架不住了。1919年4月,《文艺丛报》发表了林琴南的《论古文白话之消长》,承认“然今日斥白话家为不通,而白话家决不之服。明知口众我寡,不必再辩,且古文一道,曲高而和少,宜宗白话者之不能知也。”但倔强的老头子依然坚持:“文字须有根底,即谓古文者,白话之根底,无古文,安有白话?”文章的后面,林琴南不得不釜底抽薪,以退为进了:“吾辈已老,不能为正其非,悠悠百年,自有能辨之者,请诸君拭目俟之。”如此的结束语凄婉而又无奈。 |
不久,五四运动爆发,新文化运动的潮流摧枯拉朽,势不可挡。 |
不合时宜的为人,不合时宜的言论,使最早尝试用白话写新乐府的林琴南一下子沦为不少人心目中的反对新文化运动的倒退复古的人物。林琴南是一个旧文化终结的可悲人物,又是新文化发端的殉葬品。 |
一个悲剧性的人物以悲剧性的收场作为人生的谢幕。 |
根据朱碧森《女国男儿泪———林琴南传》改写。 |